From 【宇宙光】雜誌 2018 七月號

 

    醫院外的紅磚道上,三三兩兩的病人們在家人的陪伴下,步伐緩慢地散著步。來自印尼的年輕看護阿媞走在路上,看著陽光從樹梢灑落,仰起臉享受了一下冬日的陽光,吸收一下充滿朝氣的氛圍,像是給自己加油一般,大步地走進醫院。

    走進大門,她看到醫院的牆上畫著主耶穌抱著小羊的溫馨圖畫,被心裡的記憶漩渦捲入了…。在她家鄉,從小長大的孤兒院裡也有這樣的圖畫。有時她看著孤兒院的同伴被人領養,或是感覺自己沒有歸屬的時候,她總是站在耶穌的畫像前默默祈禱,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有個家。阿媞若有所思,站立著禱告了一會兒才離去。

    走到病房外,阿媞確認了一下號碼,帶著緊張又期待的心情走進去。

    一進門,她看到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伯緊閉雙眼躺在床上,一位西裝筆挺的青年坐在旁邊,滿臉擔憂地看著老伯。

    「這位想必就是老闆了。」阿媞心想,走向青年朝他點頭打招呼。「你好...請問是林先生嗎?」

    「我就是,妳有甚麼事嗎?」

    青年警覺地打量著她,阿媞趕緊自我介紹:「老闆你好,是仲介介紹我來的,我叫阿媞,我會好好工作。」

    青年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些,嘴角似乎微微牽動了一下,但口氣還是很冷淡。「好,我父親今天出院,之後需要人照顧。」

    「老闆你放心,只要好好照顧,你爸爸一定會好起來的。」

    青年沒有回答,眼光只是一逕停在老伯身上。阿媞也不禁跟他一起凝視著床上的病人。

    窗外的老樹看起來聳立挺拔,但枝椏末梢卻長了許多枯葉,生命力似乎正在流逝。

 

    井然有序的房間裡,家成穿上比平時更為正式的服裝,仔細整理儀容。

    當他再次打開衣櫥,看到與學妹的照片,嘆了一口氣,把照片收進抽屜。

    家成打好領帶,對著鏡中的自己看了一下,緊抿了一下嘴唇,下定決心般的深吸一口氣。轉身毅然拿起桌上的股東會說明書,放進公事包,走出房間。

    當家成經過父親房門外,隱約看到房內的動靜。阿媞正細心地照顧父親,仔細幫他擦拭著臉龐,像是正式迎接一天的開始。只看她似乎一邊輕柔動作一邊念著禱告詞。

 

    「親愛的天父,求你保守林老先生的病快快好起來。求你醫治他的身體,安慰他的心。也請你幫助家成老闆工作順利...。」

 

    家成聽到這裡,心裡忽然有些觸動,上前敲敲門,表示自己要走了,阿媞起身迎接。

「老闆,你要出門啦?家裡交給我,你放心去上班吧,我也會為你禱告的...。」

   「嗯,我父親就交給你了。」家成盯著阿媞的眼睛,也瞄了一眼她戴著的十字架項鍊,「另外,求神問卜的事我不做,因為我相信靠自己比較有用。」

    阿媞慌忙解釋,「老闆,我只是覺得...。」

    家成揮揮手,打斷阿媞想說的話,微笑轉身出門。

    家旺不明白,自己竟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當初離開家的時候,自己還信誓旦旦地跟爸爸說一定會闖出一番事業。想不到自己視為兄弟的阿Ken,居然拿了他計畫展店的保證金捲款潛逃。緊跟著,像啟動了連續炸彈般,帳務一筆一筆地出問題,費用也一條一條地跳票,家旺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兵敗如山倒。

    猶記得那一天,剛踏進早已人去樓空的辦公室,只看到還算忠心守到最後的會計大姐捧著大紙箱,胡亂收拾東西,一邊著急的朝他連連揮手!

    「老闆,你快走!等一下不只法院的查封小組要來,連地下錢莊的兄弟都會來,到時候就走不掉了,你趕快走!」

    「錢莊?甚麼錢莊?」家旺聽得一頭霧水,但會計大姐慌張的動作讓他也跟著緊張起來。

    「你不知道嗎?阿Ken跟我說你叫他去借錢來周轉阿?」

    家旺內心驚覺大事不妙,正想繼續問個清楚,眼角卻瞥見窗外開來了好幾台黑轎車,裡面走出成群的黑衣人,連忙推著會計大姐從後門逃跑!

    這一逃,就開始了家旺沒日沒夜的逃亡日子。

    從前以為自己四海皆朋友,要是有甚麼事一定會有好友出手相助。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大家只想要他口袋裡白花花的鈔票。沒有了金錢價格,他也就沒有價值可言了。

    一路上跌跌撞撞了個把月,風頭似乎沒那麼緊了,那些老在街頭巷尾出現堵他的債主們,現在也看不到了。大概因為家旺也早已變了一個樣,整個人頹廢得跟鬼一般。

    這一天,家旺步履蹣跚地走進公園,渾身髒汙,臉上還帶著傷痕,走到垃圾桶邊翻找食物,意外找到了半個麵包,家旺露出有點驚喜的表情。

    家旺開心拿著麵包走到一旁長椅坐下,看到麵包上的塑膠袋寫著『林氏餅店』,是自家的品牌呀…,家旺不覺地看呆了。

    印象中的爸爸永遠在工作,從以前開個小小糕餅店,後來跟師傅學了西點,開起了自己麵包店,生意越做越大,成為食品界名聲響亮的品牌,最後還掛牌上市了呢!這麼有成長力的企業,自己當初怎麼會覺得爸爸做事很老土,一點也跟不上時代,硬是要自己出來開店,還說要開就開最新潮的夜店呢?

    「為什麼不回家呢?」午夜夢迴的時候,家旺不只一次問自己,「我爸的家中不是一無所缺嗎?」

    但清醒的時候,家旺實在沒有臉回去。想到爸爸不斷勸自己要三思的苦口婆心、原本要出國深造的哥哥硬被留下來的僵硬表情,家旺就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回頭路了…。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個流浪漢用力把家旺推開,他一個踉蹌,重重摔倒在地,一時間還爬不起來。

    只見流浪漢慢條斯理的躺在長椅上,翹著二郎腿,瞇起眼睛很逍遙的樣子。

    「這是我睡覺的地方,你休想占我的地盤。」

    家旺忿忿地在嘴裡碎念,一邊勉強站起來,拍著身上的泥沙。

    「不坐就不坐,有甚麼了不起,過街老鼠!」

    流浪漢一個轉身,側躺著撐著頭,饒有興味地看著家旺。

    「哈!笑我?你自己還不是在垃圾桶裡撿東西吃,我是老鼠?你就是蟑螂!」

    家旺看了一眼手上的麵包,不禁滿臉通紅,用力將麵包摔向流浪漢。

    想不到流浪漢身手俐落的接過來大吃一口,得意地大笑。

   「哈哈哈!謝啦!你再去垃圾桶找吧!」

    公園另一端的人們看到這裡的騷動,開始朝著這裡指指點點,有人好像還拿起手機要打電話的樣子,家旺羞憤地遮著臉跑開。

    一路遮遮掩掩地跑著,跑到一處有電視牆的地方。家旺才停下腳步,忍不住大口喘著氣,感覺眼冒金星。自己實在是餓到手腳無力了,偏偏還那麼自尊心作祟,難不成那些路人會認出自己不成?還是以為他們會打電話報警,讓債主再度找上門來?

    電視上的新聞報導正播出林氏企業今天開股東會的情形,主播聲音高亢的報導如同蜂砲似的打進家旺的心。

    「在這麼重要的關鍵時刻,林氏企業老董事長卻重病不起,留給少東獨自承擔重任,許多股東因此採取不信任態度。根據記者實地調查,林家小兒子日前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畫面打出家旺的照片,看上去一臉玩世不恭的痞樣,家旺卻感覺自己好像通緝犯。畫面接著跳到記者採訪現場股東,雖然影中人背向鏡頭,聲音也做了變聲處理,但家旺一看那戴著鴨舌帽、穿著羊毛背心微駝著背的樣子,就知道是父親的創業夥伴張伯父,他怎麼可以…。

    聽起來壓得扁扁的聲音說:「說起來,林家真的很倒楣,林夫人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就生病過世了,他家那個小兒子也失蹤多日,現在連老董都倒下了…這麼容易出事的家族企業可能不要投資比較好。」

    家旺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喃喃自語地對著電視說:「天哪!爸爸...。」

    歸鄉的強烈慾望在他心裡快速滋長,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回家,我要回家!」就這樣現身的話,後果會如何他也管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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