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 City 7-1－沙礫中的小樂園

天使守護的城市第7章之1

晴空萬里的星期天，出去郊遊踏青是最好不過的選擇。然而對威廉而言，某種程度上，在假日前往學校上課，也可說是一種休閒活動。

車子轉入校門口，沿路開滿了茂密到幾乎不見枝葉的杜鵑花。
林蔭濃綠的校園猶如水泥叢莽中的清涼綠洲，每次回到母校，回憶與現況的交織與比對，總是帶給威廉充電的感覺，即使還沒有上課吸收新知也是如此。

進了教室，平常總穿得很休閒的同學們，難得為了今天的報告穿起了上班時的正式服裝，個個都很有專業的架勢。
威廉知道不少人認為近年來如雨後春筍冒出的EMBA根本是俱樂部，只是裡面不打壁球和高爾夫罷了，反正是商場中人聯誼和交換情報的地方，所費不貲的學費就是那紙文憑的價格。
威廉倒覺得一向給人象牙塔印象、很有距離感的知識殿堂，如果能像這樣建立永續學習的管道，也是挺不錯的事。況且，在這樣不確定的年代，應該沒有什麼比投資自己更穩健的選擇了。
或許並不如某些人的想像，能搭上使人升官發財的直通車，但親自參與其中，看見老師與同學們的用心投入，每次聚在一起認真討論到餐館都打烊、挑燈夜戰趕報告時用網路通訊彼此打氣、每個學期結束時必定舉辦的「殺青慶祝會」…等等，威廉認為自己的收穫早已遠不只那張紙而已。
價格與價值之間的觀點畢竟是因人而異的。

威廉暗自期待著稍後的專題討論。雖然經濟學這種大部頭，平常工作很少派得上用場，但每次聽老師旁徵博引的論述，都給威廉一種「宗廟之美，百官之富」的嚮往，不知道很久以前子貢這樣形容他孔老夫子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類似的感覺？

儘管有預感今天小組所做的討論題目──「對金融風暴和產業現勢的看法」，必定會引起同學對金融業界的諸多好奇，不過威廉沒料到會是這種劍拔弩張的場面。
大概正在「住套房」的小張，咄咄逼人地對銀行上班的報告者莎曼莎頻頻放冷箭。

「本來就是啊！要不是這些良心被狗吃的人，整天幫那群『肥貓』吹泡泡，畫那些海市蜃樓，害得大家都鬼迷心竅把錢丟到淡水河，損失哪會這麼慘重啊？」

「丟到淡水河可能還會擱淺呢，這下可真的是海嘯，屍骨無存嘍。」旁邊的同學很有感慨似的搭腔。

「連動債可能真的是財務槓桿操作過當，但在合理的範圍下，這些金融配套原本是可以活絡經濟的。」莎曼莎還是耐著性子解釋。

「活絡什麼啊？是在吃跌打損傷的藥喔？妳有聽過一句話叫債台高築嗎？幫忙把金字塔堆得這麼高的就是你們這種人啦，這下好啦，來一場大地震，大家都跟著一起陪葬了。」

莎曼莎脹紅著臉，像是不知該如何出言為自己辯解。

威廉看著這一幕在眼前上演，心裡也梗著說不出來的感觸。這的確是一場蔓延遼闊的瘟疫，甚至比正在流行的流感病毒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身體若生病了，與人隔離，還可以期盼康復的那一天。心如果生病了，又該用什麼去療癒？

原本被認為像是變形金剛，堅不可摧、百年屹立的控股公司，一家一家垮了。海嘯來襲時，人真有辦法做出一艘大方舟，拯救大家倖免於難嗎？
威廉覺得那些冠蓋雲集的專家們，就像電影中浩劫來臨時，坐鎮指揮中心的科學家和幹員。當他們還在嘗試各種方案時，各地可能早已哀鴻遍野了。
來得及逃的，來不及逃的，最終都被浸泡在水裡。但威廉知道，他們也盡力了，許多人都盡力了。

不久前，威廉聽說一位投資部的同事，在接到太多客戶苦苦追問的電話後，從公司頂樓一躍而下…。
後來得知，最後一根稻草，是一位老客戶向他哭訴：「那是我的老本哪！」接著老客戶便在自家燒炭自盡…這樣的慘事令人再也無法承受。

竟還有些不知民間疾苦的政府官員們，在被質詢這些層出不窮的自殺案件時，以令人料想不到的想像力說出：「那我們可能要請商店店員在販售煤炭時，先問清楚對方的用意。」這樣誇張的話來！本以為這些悲劇會像石頭落入湖面，激起一陣陣的漣漪，想不到早已波濤洶湧的水面上，根本看不清水花飛濺。

「威廉呢？你怎麼覺得？雖然在保險部上班，應該有聽說集團內部的做法吧？」老師拋出問題。

「呃…」威廉清了清乾澀的喉嚨：「那我就說一下對這次風暴的淺見吧。」

忽然安靜下來的教室，凝結著一股看不見的膠著。

「我想每個投資人，都像在海裡尋寶的潛水伕。大海看起來是那麼遼闊又神祕，充滿各種可能性。許多以前不熟悉的標的，例如朝氣蓬勃的新興市場、還有各種變化多端的投資組合，都像成群的珊瑚礁，在海中搖曳生姿，有時候還會看見它放出整片雪花卵，一片生生不息的樣子。於是潛水伕們全都著了迷，不知不覺往越來越深的地方下沉。最後，或許是因為龐大的水壓造成的氮氣中毒，讓他們失去了判斷能力，在模糊的意識中，逐漸被幽暗的海底吸去，卻還以為自己看見了最美好繽紛的景像。」

威廉看著同學們愣住的表情，嘗試尋找繼續往下說的辭彙。

「但是我想，金融活動不過是產業之樹開出的花，只要我們的產業有穩固的根基，即使這次颱風把樹枝刮斷了，等天暖之後，還是可以再度開花結果。其實我很期待我們未來的發展，如果看看以前的亞洲四小龍，就會發現我們依然有重新來過的潛力。現在的香港，就像啣在巨龍口中的珠子；新加坡和南韓，經歷過自己的磨難，也散發出屬於他們的光芒，不管過程中別人是如何評價。雖然現在的台灣，給人的感覺有點像是半閉的貝殼，自己關在殼裡含著沙冒著泡泡，但我相信有一天我們也可以散發出屬於我們的光采，因為我們有不斷磨合的包容性和旺盛的生命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