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守護的城市 第7章之2
路過加油站，威廉順道駛入洗車服務區。工讀生仔細在車體噴上厚重的泡沫，抹布畫過的時候，在玻璃上繪出變化莫測的地圖。車子緩緩跟著轉動的軌道進入洗車機，在水刀強力沖刷下，威廉享受著這塊空間裡難得的寧靜時刻。這一陣子的兵荒馬亂實在令人焦躁，連一點透氣的餘裕都沒有。
「還讓你們呼吸就不錯了，喘什麼氣啊？」威廉彷彿還聽到大主管在會議上精神喊話的音調。
最近威廉很喜歡的一支汽車廣告，是一道每個社會青年都會碰到的算術難題：「你＋壓力－身段 × 堅強 ÷ 任性=？」……換算之後，你是否還記得真實的自己？片中主角的方程式速解法，就是開著銀色流線型的愛車，奔馳在碧海藍天的公路上，打開天窗，縱情享受片刻自由的空氣。看得威廉心動不已。不過話說回來，最近油價漲得不像話，這種奢侈的休閒，還是暫時先擱著吧。
打開副駕的小置物箱，拿出之前和佩琪一起逛街時她看上的那款鑽戒訂購單，威廉沉思了一會兒。那是一只美麗的戒指，帶著雕工細緻的紋路，同時又不失典雅大方，就像溫婉的佩琪。這麼多年來，佩琪始終默默守在他身邊，曖曖內含光的陪伴著。他知道佩琪很喜歡小孩子，也很希望早日給她應有的許諾，然而最近的光景，威廉開始不確定是否有能力建立心目中的溫暖小家庭了。
想起前幾天與主管馬克的績效面談，威廉感覺自己有如帶著瑕疵出廠的汽車，隨時都有爆衝的可能。
當天走進馬克的辦公室時，威廉看他還忙不迭地按著手中的黑莓機，一臉焦頭爛額的樣子，等抬起頭看到了威廉，馬克苦笑著說：「還以為被本土公司併購，就不用再被這玩意兒牽著走了，想不到現在要隨時回報的新花招更多啊！」
威廉了解的點點頭，按部就班報告了下半年度的目標與計畫。
「就這樣？威廉，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啊，你不是一向很有創新點子的嗎？現在我們被買走了，說好聽是一對佳偶的結合，一加一大於二什麼的，可是弄不好就變成寄人籬下的小媳婦啦，我們自己可得皮繃緊一點。而且又遇到這波景氣震盪，那些好日子已經過去囉！」馬克拿下眼鏡，用手帕擦了擦滿頭的汗，彷彿天氣很熱似的。
「我明白。可是新公司的某些理念，我正在嘗試理解當中。在那之前，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某些理念？你指的是哪一部分？」馬克雙手交握，看來很誠懇的想進一步了解威廉的想法。威廉不禁有些感動，畢竟最初面試自己進公司的正是馬克，一直以來，他一直都是全力相挺，該提拔時也從不手軟。然而現在，自己卻眼見直屬主管在併購後的激烈卡位戰當中，載浮載沉，以往意氣風發的馬克，此刻也顯得如臨深淵。
「沒什麼，就是一些文化磨合的差異而已。」
威廉選擇了保守的用詞，因為不想對已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馬克說，其實這樣從外商到本土的文化衝擊，還遠大於以前跟不同國家的同事合作。
他很佩服新東家以小巨人之姿，果斷買下跨國企業的分公司。然而與新同事共事時，威廉也感受到吞大象的蛇必須花時間消化的痛苦。比如說併購前夕的狂銷熱賣，就讓現在接手的同事們經歷到許多措手不及的後續處理。至於大量被「優退」的前同事們，更讓威廉見識到什麼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那些神秘的藏鏡人下決定的時候，這些員工們不過就是紙上的一個數字吧？他們早已習慣在制高點看風景了，絕不會像一般人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而感傷，那只是非理性的想法罷了。要做大事業就是要掌握大格局，就像搭機飛過一整片森林，一下子就必須抓住全貌，怎麼可以浪費時間觀察一棵樹的脈絡和年輪呢? 威廉兀自揣摩著他們高深莫測的想法。
看到威廉若有所思的樣子，馬克嘗試著為彼此打氣：「如果你是擔心現在金融海嘯會影響業界的話，其實大可不用這麼悲觀。就像被沖刷後裸露的岩層，有時候反而可以看見經得起考驗的金礦呢。睜大眼睛看的話，遍地都是機會。沒有不景氣，只有不爭氣！」
威廉微笑著點點頭，權充回答。
這是個物質早已供過於求的世界，卻又是何其貧乏呀！貧乏到人們漸漸失去了適應環境與學習的能力，也難以面對失敗的可能，彷彿失去了某些身分、地位、資產，就不再擁有幸福的機會。對這些人們而言，世界末日早已在毀滅前降臨，而自己的終極追求又是什麼？
風乾機轟隆隆地帶走滿車的水痕，擋風玻璃再度透入夏日傍晚依舊燦爛的夕陽，如果可以像這樣順利地走出這場暴風雨，即使帶著不確定，威廉也期待他與佩琪的小小幸福，能夠長長久久地延續下去。
車行駛過斜張橋，銀白色的吊索在日暉中瑩瑩發光，如同天使的美麗羽翼，牽繫著城市兩端的角落。橋上的警示燈一閃一閃的，像在對路過的行路人眨著眼。無獨有偶，遠處的101大樓，也開始閃爍著忽明忽滅的光，像用無聲的唇語對話著只有彼此知道的祕密。威廉的心也被吸引而去，他心心念念的戀人，正在那裏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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