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守護的城市 第18章之2
跟著艾薇的腳步爬上樓，樓梯間的指示燈正亮著三角型箭頭。凱特覺得走在前頭的艾薇就像引領著她往上的箭頭，總是在混亂的時刻帶給她方向。
「謝謝。如果沒有妳，今天可就無法收拾了呢。」
「別客氣，這本來就不是妳的錯。原本就該有人出面解決。」
一到了生管部，艾薇就熟悉地跟物流規劃師克萊兒打招呼。
「哈囉！今天又要麻煩妳啦，有一筆訂單的機殼下錯了。」
「讓我們看看…又是哪一個天才同仁的傑作啦？」綁著馬尾的克萊兒看起來很俐落，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上的紫色手環換了一邊。
「不好意思喔，要請妳幫忙一下，這是我們業務部的秘書凱特，你們應該比較常用e-mail往來吧？」
「喔，對啊，今天終於可以看到本人了，常常在e-mail上通信。」凱特一邊堆起微笑，一邊懊惱自己平時居然完全沒有和長期合作的窗口打過照面。
平常一忙起來，自己不也是一封e-mail就希望對方把事情都做好嗎？現在趕緊趁機會拉近一下距離：「妳手上這是什麼手環？看起來蠻別致的。」
克萊兒笑著聳聳肩：「喔，這是我的『不抱怨手環』，用來提醒我『多做事、少說話』。」邊說著邊專注地盯著螢幕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凱特彷彿可以聽到她腦袋嘶嘶運轉的聲音。
看著她的手飛快地在鍵盤上跳躍，凱特忽然想起在去年的尾牙上，克萊兒跟其他同仁組成一個樂團，她好像是keyboard手的樣子。
不好意思打擾對方的工作，凱特輕聲問艾薇：「上次她是不是有在尾牙上表演啊？琴彈得很好耶。」
眼睛還骨碌骨碌看著電腦轉個不停的克萊兒大概可以一心二用，輕鬆地笑著回答：「那沒什麼啦，其實好久沒好好練琴了呢。」
艾薇問：「妳租房子的地方也放鋼琴嗎？」
克萊兒回答：「當然沒有囉，那個小鳥籠怎麼放得下啊，上來台北就換成輕便的keyboard囉，可以變換很多不同音色呢。不過我還是很懷念鋼琴那種厚重的音色，很復古的感覺。」
艾薇點頭說：「可不是嗎？從前那種純樸的時光也很令人懷念呢。現在要捧好一個飯碗，可不只是穩定敦厚就好，每個部門都被要求包山包海的，可是跟以前比起來，總像是少了什麼，輕飄飄的。」
「是啊，不過有些東西還是可以把握的吧？就像我每天都用這個手環，提醒自己尋找每一天被恩賜的小小喜樂。累積久了，自然也是沉甸甸的了。」
忽然，克萊兒像是對中刮刮樂般開心地說：「有了！妳看，這個客人的續單想用香檳金的顏色，交期剛好也在這禮拜，就請產線人員幫忙把這批的機殼換過去吧！」
事情總算有了眉目，艾薇立即與廠區聯繫，事不宜遲，馬上帶著凱特趕過去。
踏進偌大的廠房，眼前的銀色檯面與工作人員的白色制服讓凱特有一種置身醫院的錯覺。
在公司也不算短的時間了，凱特從來沒有親眼看過每天出貨的產品是如何誕生的。好像桌上的電腦就是魔術箱，只要伸手摸一摸，自動就有符合需求的東西跑出來。
和產線主管說明後，艾薇拉著凱特換上工作服，走到工作檯坐下來。領班媽媽客氣地對他們說：「你們在旁邊等就好了啦小姐，平常在辦公室加班這麼辛苦，休息一下啦。」
艾薇搖搖頭：「這怎麼可以？這次又麻煩你們了，等一下請到休息區用點心，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領班媽媽和藹地朝著他們微笑：「唉呀！不要這麼客氣啦，這是我們的工作，應該的嘛。」稍微指導她們怎麼做之後，大家就很有默契地開始著手改包。
沒想到實際做起來這樣困難，看著大家駕輕就熟的模樣，自己卻連一個也弄不出來，凱特只好退居後端幫忙擦拭與裝袋。沒一會兒，她又開始感到脖子發痠，手腕也很僵硬。
眼前這一群同事們卻頭也不抬地以嫻熟的手法，快速地操作著。看他們聚精會神的樣子，凱特心中卻沒來由升起一股悲哀。難道這些認真工作的員工們，也會被外包取代嗎？
即使是承接大宗外包生意的地區又如何？凱特想起新聞最近常報導，那些地區的工人們，最近接二連三地跳樓自盡，聽說是因為受不了自己像機器般沒日沒夜的工作，職災的撫卹金又是如此誘人，遠勝過領著這樣廉價的工資打拼二十年。因此，就像傳染病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的死亡名單，就這麼陸陸續續出現在報紙的頭條。
然而版面上看到的評論，淨是探討公司的公關做得如何、危機處理能力如何，彷彿這些死去的人們，都不值得一顧，只不過是統計數字當中的一個母數罷了，多麼令人難過啊！
工作應該不只是為了溫飽，也是成就感的來源。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大家都如此逆來順受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凱特看著對面認真作業的艾薇，忍不住開了口：「艾薇，為什麼妳總是可以這樣樂觀進取呢？」
「嗯？為什麼這樣問？」
「就像今天的事啊，妳也是這麼熱心幫忙。妳都不會被其他煩人的事影響嗎？」凱特像是告解般開始傾吐：「像我，不過是有一點狀況，就覺得要做這些事很倒楣。可是妳一定更鬱悶吧？這次的升遷，居然沒有算到妳，我覺得真是太不公平了！」
「原來是這樣。」艾薇意味深長地一笑：「其實呢，說完全不失望，那是騙人的。」
「就是說啊。我以前聽過有一座鐵橋的管理員，每次當有火車經過的時候，他就要負責操作遙控桿，把橋放下來讓火車通過。」凱特忽然想起這個故事，「可是有一天，他的小兒子爬到鐵橋上面玩，偏偏這時候火車來了，如果妳是管理員，妳會怎麼做呢？」
艾薇低垂著眼眉：「我應該會完成我的職責，只好忍痛犧牲兒子吧。」
凱特像是自問自答：「我就知道妳這麼有責任感的人一定會這麼說！其實我朋友也常告訴我，很多時候，我們的角色就是橋樑，不管怎樣都要很穩定地跨在那裏。可是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為了做好連結的職責，犧牲的代價對我來說，其實就跟那管理員沒有兩樣。」
艾薇說：「嗯，我了解你的意思。」
凱特繼續發揮：「說起來妳可能會覺得太誇張，可是青春年華、健康、夢想和美好的關係，不都是很重要的嗎？就像最近那些跳樓自盡的工人們，不也是因為失去希望所以活不下去嗎？雖然我不明白的是，他們應該要離開的是公司，為什麼離開人世呢？」
「確實如此。人有時的確不需要為了工作犧牲這麼多。不過我們依然可以有所選擇。」艾薇沉吟了一會兒：「對我而言，我習慣把自己當作一個電影演員。」
「演員？是指每天都要逢場作戲嗎？或是指努力做個有潛力的明日之星？」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在一部電影當中，要一起合作的人有太多太多，其實不用期待自己是被捧得高高的明星，反而該把自己當作一個道具。」艾薇看著凱特疑惑不解的表情，接著說明：「或許整個劇情和場景，都不如我所想像的。但只要我有機會站在舞台上、鏡頭前，我就要發揮出自己的最佳實力，一點也不可以浪費到團隊的時間。只要有一個人願意注視著我，我就是發光發熱的star。但下了戲，我就不再是演員，而是我自己。」
「哇！你可以分得這樣清楚啊？那妳又怎麼確定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的確不容易，常常容易入戲太深。這時候我會試著做一些也讓我很有熱情的事，比方說志工服務。」艾薇忽然想起什麼：「妳知道嗎？只要嘗試去做，很多小事上都可以發現許多新奇的感動喔。像我在幫忙公益團體對發票籌經費的時候，就發現我們國家有全世界最漂亮的發票呢！上面的圖案超乎我想像的豐富，而平常我根本沒有機會好好看到這些小地方。」
凱特也感受到了艾薇的雀躍，當有人抱怨世界不公平時，卻有許多人在黑暗中點起一盞一盞的燈火。所以，自己也不可以放棄希望呀！
忙了好一會兒，天也晚了，凱特的心裡卻比平常更多了幾分充實。原來，只要願意挽起袖子下去做，事情還是有可能解決的。
艾薇開心地伸了伸懶腰：「哇！終於完成了，謝謝大家的幫忙。」
凱特感動的看著眼前的同事們，或許之後也不一定有機會見面了。明天，後天，也許不知道誰會先被裁員或優退…但至少，大家都一起努力過了。
艾薇從包包裡掏出鑰匙：「其他人應該都去展覽慶功宴了，要不要搭我便車？」
凱特笑著搖搖頭：「不了，明天見。」或許，自己真的可以有所選擇。這不屬於自己的飯局，就不再去當稱職分母囉。
回到辦公室，市場部的燈仍亮著。凱特聽見主管辦公室裡傳來聲響。
「小寶乖，你先睡喔，媽媽很快就回去囉…」平常氣勢驚人的阿曼達，此刻捧著話筒，卻是渾身散發慈母光輝地哄著孩子。
「好啦好啦，那媽媽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走回位置，凱特仍忍不住聽著阿曼達難得的細聲細氣。
沒一會兒，黛比端著泡好的茶走進阿曼達辦公室。
「老闆，妳先下班吧，反正事情放著也不會被人偷做。」黛比打趣地說。
「沒關係，妳先走吧，我把這份提案弄完就走。」阿曼達的語氣裡帶著前所未有的無奈。
「哎，妳的小孩都快不知不覺間長大囉！不過，真的要謝謝妳啦，這麼忙還幫我們想出路，其實就算要回家吃自己，我也有心理準備的啦。」黛比故做輕鬆地說。
「什麼話！大家一起打拼這麼久，怎麼可以這樣就被放棄呢？都快過年了！這樣太不人道了。而且，我們本來就需要有專門的客服部，好好做好後續服務，像今天隔壁發生的那種事，要是常出現，公司的聲譽可是會受損的。要是我跟大老闆談成了，你們可要好好做，也順便問一下你的鄰居凱特。」一講到工作，阿曼達馬上恢復冷靜俐落。凱特也很訝異一向冷面的阿曼達居然還會想到自己，不由得一陣感動，眼眶也有點發熱。
「好啦好啦！」黛比也出現平時難得一見的賴皮口氣，很罕見的囉嗦起來：「妳也早點休息啊，記得喝花茶，不要喝咖啡啦，小心腎上腺素疲乏，最近很多人都有這種症狀的。」
為了不打擾她們難得溫情的對話，凱特快步離開辦公室。凜冽的空氣中閃爍著的燈光顯得清晰明亮，凱特的胸口填塞著說不出來是什麼的暖氣團。
聖誕節就快到了呢！應該還是有值得期待的好事吧！凱特輕快地哼著歌，想像著歡慶時刻的到來。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