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守護的城市 第20章之2
這一路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凱特已經完全記不得。
依稀只記得不久之前的如同車禍一般的衝擊，在瞬間刺耳的緊急剎車聲中嘎然而止；凱特全然想不起車禍現場的滿目瘡痍，沿路上不停閃過腦袋的，是這幾年在公司度過的點點滴滴，如同跑馬燈般不斷提醒，自己曾經種下了多少期盼在這塊園地。是阿...，這就是這一季收穫的總結；原本希冀得到的都沒能得到，沒料到會失去的卻都失去了。剩下的還有什麼？目前凱特仍無法數算。
跌跌撞撞地走近了入口，接收到樓梯下方透出The City Light的隱微亮度，宛如看見黑夜中的長路盡頭，家中窗戶透出來的暖黃燈光，凱特不禁眼眶一熱，扶著把手直奔地下室而去。
原來今天是聖誕節呀，差點就忘了呢。
凱特習慣性往吧檯一攤，頭臉埋進雙臂裡。
可不可以，再也不要爬起來面對這一切？
可不可以，再也不要從這道樓梯走上去？
一個不那麼熟悉的聲音打斷凱特張牙舞爪的思緒：「晚安，小姐。請問妳要點什麼？」
凱特猛一抬頭，不見以寧輕淺安穩的笑臉，而是另一位看起來很開朗的大男孩，凱特卻一點也無法從他身上連結他正向的能量，忍不住用手托著臉，按摩著疼痛欲裂的頭。
「以寧今天沒來嗎？」凱特衝口而出，全然無力顧及禮貌這回事。
大男孩用手指了指舞台：「今晚他們三兄妹都上台表演了，我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鼓舞他們同台呢！」
凱特艱難地轉過頭去，果然平時都窩在廚房裡和吧台後的兄弟檔雙雙出現在台上，難得地登場擔任歌手與打擊樂手，以欣則端坐在平台鋼琴前為他們伴奏；沉黑如鏡的翼型頂蓋反照著她可掬的笑顏，也投射著他們之間默契十足的共鳴。在隨處可見型男潮女們穿得金銀閃耀的歡慶節日裡，他們依舊穿著低調的黑色，只是應景地將紅色的圍巾佩掛在身上。淚眼婆娑的凱特感動地看著這幅美麗的圖畫，想拿它熨貼著受傷的心，永遠也不要忘記。
如泣如訴的鋼琴伴奏猶如流入平原的溪河，緩緩沁入聽眾的心。不同於以往，與琴音交織的不是以欣如雪輕飄的純淨嗓音，而是以揚渾厚又帶著穿透力的撼人歌聲。昂揚的旋律中伴隨著明亮而餘韻不絕的手鐘樂音，以寧正以優雅的姿態緩緩敲響手中的銀鈴，宛如宣告著和平的降臨；那一瞬間，凱特以為自己聽見了天堂樂園的聲音。
「給我一杯酒。」凱特在這樣的華美莊嚴中漸漸感到無法自持。
代班酒保的大男孩看了她一眼，二話不說地擺上小巧的利口杯和整瓶的貝里斯奶酒：「哪，這個挺適合聖誕節的，慢慢喝吧，算店裡請客。」
不知不覺中，一杯又一杯的冰涼下肚，揮發成燃燒的灼熱。
以揚的歌聲再度如潮水般湧來：「Fall on your knees~oh hear the angel voices~oh night divine oh night when Christ was born.」
凱特驀地感受到自己在光亮面前無法隱匿的晦闇陡然升起，再也忍耐不住，悲不自勝地向著台上大喊：「夠了，不要再唱了！我要點歌！我要點快樂的歌！越吵越好的歌！Let’s rock！」
擱下了手鐘隨即趕過來的以寧帶點責備的看了大男孩一眼，他無奈的聳聳肩：「不要看我，我讓她慢慢喝的，誰曉得不一會兒功夫就見底了。」
凱特用力地拽著以寧的圍巾，搖搖晃晃地：「你來啦？陪我喝酒啊…不喝？那…你講故事給我聽！快點講嘛！講一個聖誕節的好聽故事。」
「好…妳先坐好。」以寧邊哄邊攙扶著爛醉得像塊麻糬般黏人又綿軟的凱特：「妳趴著休息，我講個…『沙灘上的腳印』的故事給妳聽好嗎？」
凱特忽然又爬了起來：「那個我聽過了，我不要聽！說什麼慈愛的神在人生中最困頓的時候，會背著那個人走過，所以沙灘上只留下一道腳印什麼的，根本就是鬼話連篇！今天晚上我出事的時候，祂在哪裡？祂在哪裡？」說到最後，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一個委頓，整個身子滑到地板上，捶胸頓足，像個孩子般大哭起來。
店裡的人紛紛投以同情的眼光，以寧連忙扶起凱特，到洗手間沖涼。
還沒來得及清醒，凱特就直衝廁所，將肚裡的黃湯吐了個精光，吐到再也沒有東西，還不斷地乾嘔著。
渾身無力的趴在馬桶上，凱特真希望把自己跟這堆穢物一起沖到陰暗的下水道去。反正，也沒什麼可惜的，不是嗎？
以寧輕輕敲了敲廁所的門，進來蹲在凱特旁邊，用手梳理她凌亂不堪的髮絲。
「請振作一點，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會過去的。」以寧柔聲說。
「過不去的，過不去了！」凱特大聲哭喊，彷彿要說給更多人聽見：「我好像掉進山洞裡，眼前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一開始我不就把名片丟進你們家的潘朵拉盒子了？裡面不是裝著希望嗎？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以寧輕輕撫著凱特的頭：「別哭…就算現在的你只能看到一點點小燭光，將來也一定會看見燦爛的陽光。」
凱特不願回答，只是一股腦搖著頭，使勁地痛哭、嘶喊，直哭到聲也啞了、氣也哽了，抓著以寧的手依然深深崁入他的手臂，像是死命攀著救命的浮木，半點兒不肯鬆手。
以寧憐憫地看著凱特，那雙看透人心的眸子，流光煥采，如新月灣般倒映著她的形影，凱特更是一陣悲從中來，從劇烈的痛哭轉為抽抽搭搭的哽咽。尋求解脫的意念開始縈繞心頭，如果此題無解，或許重力加速度也是不錯的選擇？
以寧柔聲勸聲說：「別傷心，好嗎？人生就算沒有打上蝴蝶結，但它仍是上天給妳的禮物。」
「嗚…我想老天爺一定也對我不屑一顧吧？」凱特揉著淚汪汪的眼睛：「如果有一天祂還願意眷顧我的話，你想祂會說什麼？」
以寧扶起凱特，背負到肩上，靜靜地說：「 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到我這裡來，我必使你們得安息。」
攀附著以寧精瘦卻結實的肩膀，疲倦已極的凱特半闔著眼，昏沉沉地看著眼前的景物搖搖晃晃地擦身而過。只約略記得最後看見的，是行經成排的酒櫃時，從一只只躺臥的瓶身後透出幻夢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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